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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雅清:记住乡愁记住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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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雅清

 九江学院教授

中国人民大学茶道哲学研究所研究员


有中国人的地方就有茶,很多时候,茶就是中华民族的文化认同符号。西方语言称中国为China根源于梵文 Cīna一词。其来源说之一就是与中国物产丝绸,瓷器和茶有关。从Tea和Chá的两种读音,刚好反映了中国茶叶从海上丝绸之路和陆路丝绸之路进入西方两大路径的事实。费孝通在《中华民族的多元一体格局》中肯定了中华民族是当代中国56个民族的总称,另一方面又认为中华民族是一个自觉的民族实体。民族的形成特征是文化认同,中华民族作为一个自觉的民族国家意识,是近百年来中国和西方文化对抗中出现的,但作为一个自在的民族实体,则是几千年的历史过程形成的。在这种文化认同中,茶和茶文化的传播,也是一种文化认同的因素,它促进了中华文明的扩散,并且在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形成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哪里有中国人就有中国茶文化,走遍天下的中国人,以各自的文化传承保留了中国文化的共性也促进了中国文明的扩散。西方人好喝咖啡,中国人爱茶,柴米油盐酱醋茶,生存七件事,茶位列其中。前六件是让你活下来,第七件茶让你活的有趣,这就偏向精神追求了。所以茶在现实生活中的特殊性决定了它是一种文化认同的标志。

即使从来不喝传统意义的茶的人,也不敢把第七件事给省略掉。广东人喝凉茶,实际上是夏枯草,柬埔寨人喝越南茶,貌似也是一种中草药。贵州的山民喝老鹰茶,是一种草,以前在庐山住着的时候,夏天在路上扯点竹叶,鱼腥草,泡上开水依然甘之如饴,又怎么不是茶?古人把白开水当做茶,称之为“白茶”。喝“白茶”的记忆,也未尝不是喝茶的经历,与你的生命体验结合在一起的,也是茶。电影《南征北战》里,战士回到家乡, “终于喝到家乡的水”的那种满足感令人印象深刻。小时候到野外,沿途的哪个小沟渠的水可以喝,小伙伴大抵是知道的,开始是像动物一样趴着喝,后来在医院里目睹了一个趴着喝水导致蚂蟥爬到鼻子里吸血的人,被医生放在烈日下暴晒,仰着头不准喝水,端一杯水放在鼻子前引诱干渴的蚂蟥爬出来到水杯里趁机捉住的案例,从此对山泉水有一丝恐惧,从趴着喝改为捧着喝。三十多年前第一次到庐山,上山的公路边,还有现在的锦绣谷仙人洞一带,飞瀑流泉比比皆是,有的泉水还被管理局细心地标注“可以饮用”,那时还没有现在便于携带的矿泉水,渴了是可以随地喝生水的。像东林寺的聪明泉,还备有一个水瓢,游人可以打水喝。。渴了喝水,与渴了喝茶,在你的生命记忆里就是茶之妙

此时,我想到小时候生活过的滇西的大山,那里生活着许多少数民族,很多年以前,大多还是刀耕火种,吃的非常简单,洋芋包谷果腹,春天烧一把火,拿一根尖尖的竹签子在地上戳个洞,放两粒玉米种子进去,不除草不施肥,当地少数民族有洁癖的,耻笑汉人给庄稼浇屎浇尿,在杂草中生活的玉米又瘦又小,玉米不丰收,玉米杆比甘蔗还好吃。产量低不要紧,多烧一片山就是。收获的玉米煮稀饭,大部分拿来酿酒。山居生活是艰苦的,艰苦的生活里也有美好的享受,在日夜不熄灭的火塘边,吃爆玉米花下酒,烧吃洋芋煨吃茶就是七件事里重要的第七件茶。

“阿夷帕,烧吃洋芋煨吃茶”是当地汉人批评(还是羡慕?)他们的话,当年,家家木楞房,夜不闭户,无户可闭,那种房子没有门,只有一个挡鸡挡羊的门槛,火塘里日日夜夜烧着火,山里夜寒,唯有火塘渡过长夜,围着火塘喝包谷酒,烧土豆,喝着土罐煨的雷响茶,祖祖辈辈就这样在大山里生活。一条蜿蜒的盐茶古道,马帮驮了无量山的普洱茶,乔后井和啦鸡井的粉红色的桃花盐,乘溜索渡过湍急的澜沧江,翻过终年积雪八九个月的碧罗雪山,沿着湍急的怒江、澜沧江金沙江,这是另外两条可以从察隅或者梅里雪山入藏的古道,那个人迹罕至的大山里,即使还没有进入农耕时代的半游牧民族,因为古道,因为盐和茶,依然以这样一种方式参与到因为茶和盐沟通传承的中华文明中。

“阿夷帕(傈僳语阿哥),烧吃洋芋煨吃茶”和“呀拉野,查布麻爪咋嘛咪”(傈僳语音译:啊呀呀,没有盐巴吃饭没有味)的歌舞吟诵数百年,可惜我不懂后面的傈僳语,后面的山歌应该与茶有关了吧?歌与舞,盐和茶,一如这亘古不变的永恒的山河,以最贴近生活的方式,延续一代代的中华文明。

十八岁,因为读书走出了大山,我走到了金沙江的下游,第一次站在朝天门码头,第一次站在静水流深的嘉陵江边,我惊诧于这江的安静。我妈小时候告诉我,澜沧江怒江和金沙江是亲亲三姊妹,澜沧江和怒江命不好,嫁了两个坏老公,两姊妹万分不情愿但是又不能不嫁,只好一路呜咽大哭往南走,所以她们所到之处惊涛拍岸,隔着几公里都能听到姊妹俩的哭声,小时候我就是听着澜沧江的呜咽声入睡的,睡不着的时候就想着她们的不幸,止不住悲从心来。或许我与生俱来的忧郁感伤就是被澜沧江滋养的?谁能说不是呢?山水是滋养人的精神的丹炉啊。金沙江是三妹,长得乖巧温顺又好命,嫁了一个好老公,所以流经之处花香鸟语,滋养了广袤的田园,一路欢歌向东流。讲这个故事的我妈那个时候肯定没有去过西双版纳和湄公河边的泰国,那也是一个多么富庶静美的土地啊,那个时候,大山阻隔了人们的视野,马车文明时代又怎么能看到千里之外的地方?

西南师范大学坐落在安静的嘉陵江畔,这个干净的小城,当年因为卢作孚的乡村建设实验,以“乡村现代化推动国家现代化”的努力,十几多年间,把嘉陵江边一个盗匪横行、民不聊生的蛮荒之地,建设成为“名满天下”的现代化小城,是老舍笔下“理想的住家”的地方。他重视文化、教育、卫生、市容市貌的建设,把北碚从穷乡僻壤变成了一个具有现代化雏型的城市,八十年代的中国刚刚走出文革,北碚的市容市貌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单是街头的流水式厕所,与相隔几十公里的沙坪坝街头臭不可闻的厕所不可同日而语,有一个厕所还是两层楼,女厕所在男厕所楼上,与长妈妈说女人的内裤如何如何的保守的文化相比,真让我大开眼界。行走在北碚中山路上,粗壮的法国梧桐树安闲地守护着北碚四季的繁华与安宁,它们也是卢作孚从上海引进的。那个近能俯瞰街景,远能眺望群山、幽静恬适的北碚平民公园,也是卢作孚的杰作。公园里一层层的台地上长满了高大的梧桐树,树下就是四川随处可见的那种坝坝茶馆。

学校后门的文星湾在嘉陵江边,后来成为峡防局办公室的文昌宫,是卢作孚、卢子英嘉陵江三峡乡村建设的指挥部,对峡防局旧址进行保护性修缮,辟建为卢作孚纪念馆是后来的事。2013年,成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当年是从江边到街头的必经之地,有卖卤肉的,卖小面的,卖豆花饭的小店铺林立着。嘉陵江边的许多纤夫就在这一带休息打尖,八十年代初,川江上一度兴盛的纤夫营生已经逐渐被机器船代替,偶尔一些小货船还靠纤夫逆水而上,文星湾这个曾经热闹的码头已经逐渐冷清下来,江边许多低矮的茶馆和食铺,还在延续着昔日巴蜀袍哥码头文化的荣光。这一类的小茶馆是最具巴蜀文化特色的场所,沙汀笔下茶馆的那些文化叙事,在今天的很多地方都可能荡然无存,而当年文星湾的这些小茶馆,是我最近距离感受沙汀小说的巴蜀茶馆文化的乡土范本。尽管当时这样的茶馆是没有本地女性进入的,只供男性喝茶消遣,我那时正是百无禁忌的年龄,到新的城市啥都想尝试。我第一次跟班上的男同学去茶馆喝茶,忘不了茶客那种诧异的眼光。在这样的茶馆里学会了打麻将,喝着辨不出味道的茶,茶馆里烟雾腾腾人声鼎沸,茶馆也是“吃讲茶”场所,虽然解放后袍哥组织被取缔,但作为一种文化,在街头巷尾民间叙事中依然完整地延续着固有的古老功能。一杯盖碗茶,边喝茶边打麻将,吃着喝着,啥事都可以讲,宛如直观地回到了沙汀小说的原始场景中。

即使在80年代的北碚,川渝茶馆也遍布大街小巷,“当街铺”、“巷中寺”、“河畔棚”、“树间地”等茶馆形式,在北碚依然很常见。这个北碚公园坝坝茶馆,就是“林间地”。除了图书馆,我最爱去的地方就是这里,如果说那种排斥女性进入的小茶馆是昔日袍哥文化的遗迹。平民公园的这种“林间地”的茶馆是不是现代男女平等的一种雏形呢?     喜欢到茶馆,或许与重庆暑热有关,我一个云南的女孩子到重庆,最难熬的就是夏天,校园里蚊子太多,晚上大蚊子白天小蚊子,一个黑黑的小点点落在你身上,不一会儿,小点点就变成了一个大坨坨,一掌拍上去,一把血。我们云南的蚊子很讲规则,天不黑不出来,重庆的蚊子花脚还有蝴蝶那样的粉,白天黑夜地攻击你,云南的蚊子犹如冷兵器时代战争,发动攻击的时候还要敲锣打鼓正大光明地进攻,重庆的蚊子专门偷袭,白天黑夜地咬你还悄无声息的,每到夏天,我的腿上就没有一块好皮肤。而且,那地方蚊子专门欺负外地人,同宿舍的女孩子只要我在蚊帐外,蚊子都懒得理她们。所以只要是白天,北碚公园的那个坝坝茶馆就是我读书的好地方,凉风习习,蚊子们站不住,一杯热茶喝下去,身上汗往外冒,浑身舒坦,暑气全消。重庆人为什么大夏天满头大汗吃火锅,喝热茶这种暑热气候造成的。一杯茉莉花茶,水管够,遇到加水的茶倌儿(茶博士)技术好,隔空加水的好技艺也让你印象深刻。在重庆泡过那么多次茶馆,喝的什么茶没有什么印象,而竹靠椅、小方桌,“三件头”盖碗、紫铜壶和老虎灶,外加一个身怀绝技的茶博士,这是川渝茶馆标配,所代表的正是巴蜀茶馆文化的热闹、舒展,平等,这是茶在中国人生活中另外一种表现。与当下茶空间追求“和静清”审美趣味大不相同,这样的茶馆是纯粹的生活空间。也是讲究平等,热闹的市民文化的生活空间。几十年后流行于网络的葛优躺,在巴蜀茶馆的那个小竹椅上可以完美实现的,真正演绎了那句话,喝什么茶不重要,喝茶背后的文化才是重点。 茶是一种可以让人上瘾的中国饮料,不在茶的本身,而是茶所传达的文化氛围,让你走遍千山万水依然魂牵梦绕。

所以兜兜转转几十年,爱喝茶爱泡茶馆,就是十八岁出远门的最大收获。尽管毕业以后去过几次重庆,当年的文星湾只剩下名字,当年夏天那裸着上身在茶馆里喝茶的纤夫,在豆花馆满头大汗吃豆花饭的人已不见踪影,嘉陵江边现在有修葺一新的名人纪念馆,唯独不见了当年的烟火气,那些热气腾腾的低矮的小茶馆“当街铺”、“巷中寺”,或许已经不见踪影,但是这种文化符号是可以留存在你的记忆中的。

茶是一种文化符号,对离乡背井的人来说,喝茶喝的不是茶,喝的是你的乡愁。2003年,我到清迈教汉语,平生第一次去国离家,还是挺有思乡之感。客居的日子挺长,周末我喜欢溜达到清迈的客属会馆,一是给会馆的孩子们上上汉语课,二是顺便打打球,与人聊聊天,这种纯民间的会馆组织,在国外的客家人中比较流行,谁有财力谁当会长,03年清迈的客属会馆的会长在梅州读过的高中,喜欢舞文弄墨。经常拿钱出力组织活动,我说是自己给自己找个组织管着。让我有空去义务跟会馆里的华侨上汉语课,也是他张罗的。他在会馆里地位比较高,大厅墙上的陈列的了许多书法作品中就有他的墨宝,中原的客家人一路向南讨生活,足迹遍布东南亚。是中国文化在海外的传播者,虽然他们祖辈生活在泰国,已经是地道的泰国人,但是热爱中国文化,在异乡的异质文化中顽强地保留了自己的文化传统。让子女学汉语,打乒乓球,学习中国书法,喝工夫茶,以独有的社团组织,在异乡抱团生活,在03年以前,我没有饮茶的习惯,在泰国人中生活,特别喜欢喝的是咖啡,也不会说客家话,却在会馆里第一次在看门大爷的门房里喝到了潮汕地区流行的工夫茶。第一次喝工夫茶,被那个黑黢黢的茶杯吓得不敢喝,老人热情地泡茶,财富等身的会长心无芥蒂地端着跟我一样的茶杯喝茶,我只有硬着头皮喝。杯子小茶水烫,让习惯喝冰水冰咖啡的我很不习惯。但去的次数多了,那个黑黢黢的茶杯、像牛眼睛那么小的一杯茶喝着喝着,从半通不通的客家话里听着他的故事,慢慢地爱上了这种喝茶的感觉。看门的大爷是一个十五岁就坐着船讨生活流落到泰国的客家人,跟受过教育的会长会说普通话不一样,他不会说普通话,他也没读过书,也爱写毛笔字,他应该是很孤单的,跟我说他十五岁以前的海南的家,会拿出他写的字让我欣赏点评。我说他的字写得不错,可以挂在墙上的。他说没有钱没有资格,让我感受到了世界一统的江湖规则,只能唏嘘不已地在一杯杯茶水里感叹着。那个时候我三十多岁,不太明白时间的残酷,到现在为止都很后悔,没有和他留过影,也没有记下他的名字。唯一庆幸的是,我假期回国,在九江大中路步行街,找到那个自己做毛笔的九江的做笔人的店铺,跟他说了这个故事,买了一大把做笔师傅推荐的各种型号的毛笔,做笔的师傅说他跟我们学校的崔廷瑶老师很熟悉,那个时候我不认识崔老师也不懂书法,买笔也是因为这个门房大爷的故事让我很感动,想为他做点什么。回去的时候给他带过去。门房大爷拿到笔的时候眼圈红了,这个在泰国生活到七十多岁、没有钱、也没有娶妻生子的老人、因为他妈妈在中国,他要回家的老人、一个无钱无家的老人,注定是回不了中国。也只能在会馆里看门栖身。还好,会馆这种纯民间的组织,给他提供了这个栖身之地。很多年过去了老人家如果还在,也是耄耋之年了。这回家的路也太长了,不敢想啊。             

如今的大中路已经被改造得像王府井大街的样子,当年那个做毛笔卖毛笔的店铺也早就不知踪影,如果他知道他的毛笔曾经慰藉过一个回不了家乡的游子的思乡之情,他应该感到欣慰吧?过去很多年了,那一杯杯曾经喝过的工夫茶,就这样隽刻在你的记忆深处,久久不能忘怀。

我走过很多很多的路,喝过各种各样的茶,这一杯杯茶,就这样滋养了我的灵魂,让我们魂牵梦绕的中华文明,以这样的方式,让我们记住乡愁,记住了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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